父亲

儿子一进家门，就见父亲在院子里忙，可能是因为知道儿子要回来的缘故，父亲把院子打扫的得干干净净。

这个打了一辈子工的老农民工，如今因为身体原因，不再出去奔波了，但却一刻停不下他手中的活。父亲的腰更佝偻了，黝黑的脸上爬满沧桑的皱纹，几根花白的头发也未成打理，东倒西歪在严重秃顶的头上趴着，很像打了灭草剂后的枯草一般。

儿子就是这样一个贫困人家出生的苦孩子。他终于完成研究生学业，在大城市某公司当总经理。儿子每次回家见父亲十足的干劲，就会想起当年他撸起袖子为一个贫困的家庭喊加油的劲头。农民工父亲，一生平凡，给儿子的却是满满的幸福和快乐。

“爸爸！”儿子拉父亲进屋坐下，关切问道：“最近身体咋样？”

“看看我的肌肉咋样就知道了！”父亲举起他干瘦的胳膊笑着给儿子看。

儿子笑了，拉过父亲的老胳膊，这胳膊，干瘦如柴，肉皮粗糙，血管裸露着就像一条条蚯蚓在爬行。

儿子说：“来，掰一个？”

父亲毫不示弱地抓住儿子的手，很轻易就赢了，儿子竖拇指赞道：“不错不错，还真不错呢！”

看见父亲笑成一块方便面的脸，和他昏黄的眼光里透露出来的喜悦感，儿子很开心，双手搭在父亲的肩头，让父亲做好准备，开始按摩了。

“给谁学的这套活？”父亲问儿子。

“我们同事里有会的，我给他学了几天。”

“太好太好！待会也给你妈按摩按摩。”

“放心吧，我会。这里咋样？疼不？”

父亲好像是在享受久已期盼的幸福，所以没有回答。

儿子轻柔而舒缓地帮父亲按摩，继而又用拳头有节奏地捶打父亲的双肩。

老父亲闭上眼，任由儿子轻松的揉捏。儿子触碰到父亲肩头的老茧，手在茧上慢慢揉搓，仿佛是要抚平某段岁月给父亲留下来的伤痛。

儿子记得，在他上初中的时候，父亲去山上背砖。父亲说，几千米的山区长廊，是他和工友一起们肩挑背扛把砖头运上去，那时候水泥沙子都是人工搬运。就是那个夏天，父亲有了驼背的迹象，但是让他永远忘却不了的不是老茧和苦累，而是工钱分文没拿回来。

曾记得，那时候儿子在县城上学，由于生活拮据，母亲总是东家借盐西家借米。父亲出去挣的每一分钱，都是要等米下锅的急需，可是包工头硬把工钱揣着跑了。父亲甚至为了儿子上学，把工地上发的五十块钱生活费托人带回家，而自己啃干馒头喝凉水。儿子的父亲就是这样任劳任怨，把艰难的日子一天天熬粥似的熬着。而那个夏天的工钱，最后以一台菊花牌电扇告终，儿子不懂事，回家见有了电扇，高兴得又蹦又跳，父亲见了，叹道：“也算是得了个实用的，值！”

那时候父亲总是说他爱吃肥肉。母亲要改善伙食，买一斤猪肉回来，把饭做好，儿子的碗里，总是瘦肉，母亲的碗里是半肥半瘦的。父亲嚼肥肉的样子很可爱，逗得一家子开心快乐享受着天伦之乐。

按摩完颈椎腰椎，父亲让儿子休息会儿，儿子坐下拿起父亲的手，儿子的手是拿笔杆子的手，与父亲的手叠加在一起，父子俩心照不宣地笑了。儿子拿起指甲刀，给父亲剪指甲，那指头粗的像根木头棍子，弯不了，申不直，儿子说：“看把他们都累坏了。”

父亲说：“看你的手，我的手再粗再弯曲都是值得的。”

“我们单位也有农民工，我每天都去工地看他们，有时候还甩一包烟给他们抽。”儿子说。

“得叫人啊小子，别整天喂这个喂那个的。叔叔伯伯叫恭敬点，没准他们家里就有一个上学的孩子要学费，别看不起他们。”

“知道了，我能错的了吗你想？”

停了一会儿，父亲好像不是对儿子而是对自己的知音朋友似的拿手拍拍儿子的手：“这次叫你回来，是我们前边的路让人家霸占了一米，你看咋办？”

“妈给我说了，妈说，我们自己的地，我们没有给他们商量就主动要求多给他们八十公分，是觉得路太窄确实不好走，将来他们的孩子长大了开辆车回来也进不了家，但是他们得寸进尺，非要一米，不然就会给我们过不去是吧？”儿子问。

“是了是了，太过分了！”父亲生气的样子很可怕，方便面脸变成清水脸，仿佛脸上会挤出一盆水来。儿子断定他肯定给人家干仗了，也断定父亲骂过人家得寸进尺，无理取闹，或者有更难听的话回敬人家，最后把玻璃渣倒在人家的路上也是这老小孩干的。

“爸，路谁不走？断人家的路这可是最过分的，要人家断咱的路，你怎么看？换位思考一下？”儿子使劲捏了父亲的手一下说。

“那是我气急了我！”父亲不接受批评。

儿子说：“千里家书只为墙，让他三尺又何妨……何况我们都让了人家八十公分了亲爹，何必计较那区区十公分呢？”

父亲有些接受不了儿子的这个话：“好了，早就说不让你回来，回来也是白搭，向着人家说话。你别管了，我寸土不让。照你的说法，日本要想占我们的黄岩岛，我们也给他？你成了卖国贼了你！”

儿子说：“这不是你说的那回事，这是街坊邻居，又不是敌人。再说你也用词不当，不是卖国贼是卖家贼。”儿子说完大笑。

父亲对儿子失望了，懒得给他开玩笑，也不看他不理他，心说你就是个没有骨气的穷书生，白生了你了，累死累活供你读书，到了还替人家说话，这辈子算是失败了我。

这时母亲从厨房里出来，说：“吵吵吵，吵半天自己给自己生气，饭也吃不下，觉也睡不着，就为一米的路，何犯于？儿子说得对，我就是让儿子回来说说你的，做了一辈子老实人，到了还给人家干仗。给他们说理就等于对牛弹琴。再说路宽心宽，把眼光放远点，不就过去了？”

儿子说：“看看我妈这素质，妈，饭熟了没？”

母亲说：“熟了！”

儿子说：“邻居家孩子放学了吧，我待会儿给人家补补功课，上次我叔给我说了，让我给他补补。吃了饭我过去一趟。”

父亲一听，瘪瘪嘴说：“他那孩子，数学糟糕的一塌糊涂，你怎么补？”

儿子说：“爸你忘了小时候我们去借了他们二十块钱的事了？人家二话不说就把钱借给我们，所以我们尽力帮助就是了，别的我们不多说。”

父亲的头好像被冷水泼了一下，清醒了，说：“耶约，还真是！看我还真是有点老糊涂了。那儿子，我们还有一瓶好酒，叫你叔过来，我们一起喝点。”

儿子笑得弯下腰去，拍拍老农民工的肩膀问：“喝呀？”

父亲说：“喝！那时候二十块钱还真不好借，不是一般的人也不会借给你！”

父亲说吧起身，佝偻着腰去找他的好酒去了。